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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没有酒瘾,不直播的时候基本不喝,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。但一场直播过后,地上就会留下瓜子皮、酒瓶盖,还有一个装呕吐物的桶。上午他不太可能醒着,奶奶每天会偷偷上楼,帮他清理干净。喝醉了以后,他要么胡乱吆喝,要么枕着一打酒睡在地上,还有一次,撞坏了家里4万块的比亚迪,卖了几千块。
在这个几十户人家的河南村庄,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,到了凌晨三点,似乎只有黄中原家的二楼还有灯,照亮他的直播间——“叙利亚工业风”,他和粉丝这么介绍,实际就是没装修的毛坯房,四面是水泥墙,空烟盒码在墙面上,空酒瓶沿着墙摞成小山。他习惯在深夜直播,冷色柔光箱亮起来,烟盒上的镭射印花闪出迷幻的光晕,彩色粉笔字写在墙上——“钱比命重要,没钱活着还不如死了”“白天是生活,晚上是活着”。
6月1日,黄中原重复着日常作息,一觉又睡到下午两三点。他有点不好意思,跟妻子说,走啊,带儿子出去玩。那天是儿童节,外面在下雨,想不出能去哪儿,最后一家三口去了市场,买了排骨和豆角,回家做了铁锅炖。
每个直播的夜里,妻子王萍君至少要上楼看他两次,怕他喝出事。结婚五年,王萍君几乎没睡过整觉,丈夫醉了,她就得背着他,走下“工业风”的楼梯架子,扶进一楼卧室。醉酒的人不配合,她摔了好几次,现在尾椎骨还裂着。那天夜里她睡得沉,凌晨3:40才第一次上楼。
直播间的灯亮着,桌上有10个空酒瓶,9瓶啤酒,1瓶白酒。手机已经锁屏,音响里的歌还没停:“心里嘛有苦也切莫伸张,你说人生呐,你说岁月啊……”黄中原倒在地上,喊了几声没答应。上手扒拉一下,才发觉身体有点硬了。王萍君急忙打120,在对方指导下做心肺复苏,只按出来一点食管里的东西。半小时后医生赶到,心电图已经是一条直线,没有抢救必要了。
时间往回拨到凌晨2点08分,另一名喝酒主播狂龙刷到黄中原的直播间,送了两个“墨镜”礼物。那时黄中原状态很好,打赢了PK,在罚对方喝矿泉水。之后狂龙退了,没看到后来和另一个主播的PK——粉丝说黄哥输了,被罚喝白酒,对手怕违规,挂麦离开。黄中原喝到一半就不对劲了,还是坚持喝完,在3点左右停止了直播。
这个时间点,成了王萍君心里的刺——若不是那天照顾生病的儿子太累,她一定不会错过。为了拼酒直播的事,两人吵过无数架。婚前黄中原答应不播了,王萍君才放弃城里近十万年薪的工作,跟他结婚。没想到他婚后偷偷喝,慢慢又明目张胆起来。
王萍君试过很多方法,下大雨的一天抓了现形,把他撵出房门,结果黄中原坐在雨里,拍了一个狂吃西瓜的狠活视频,又播出去。最激烈的一次,70万粉丝的大号被封,王萍君告诉他,是自己举报的。黄中原因此失去了经济来源,气得骂她有病。王萍君甚至愿意打两份工养着他,只要不喝酒直播,怎样都行。
但黄中原始终戒不掉。下葬之前,王萍君一直抱着他絮絮叨叨说话:“给你烧副麻将桌,跟你兄弟‘三千’他们先玩一阵儿。”三千也是喝酒主播,5月16日在拼酒时身体不适去世。两人关系很好,黄中原去世15天前,刚参加了他的葬礼。
5月18日,黄中原坐高铁赶到江苏连云港,和喝酒主播狂龙汇合,一起去了三千家。早些年,三千是黄中原的粉丝,没什么钱,但每天给他刷礼物。后来三千自己开播了,从黄中原那儿学了不少拍段子的技术。变成大主播后,三千没忘了黄中原,下播前会邀他连麦,给他的直播间“甩人”。
有次黄中原直播,一个粉丝“大哥”想看他喝酒,给对手刷礼物,故意让他输。三千急了,直接一顿骂:“你xx算什么大哥,我兄弟拼死拼活挣两个钱,直接刷钱他给你喝多好”。
在真金白银定输赢的喝酒狠活儿圈,得罪“大哥”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——要是被大哥砸钱追着打,PK会一直输给对手,还要自己买道具做惩罚——喝酒、油、醋、风油精、开塞露,用头磕开红牛罐、鞭炮嘣肚皮,「狠PK」的惩罚以自伤为看点,从来都不是好受的。
三千去世前不久,曾到黄中原家玩了十几天,两人聊天,烧烤,在废弃的老窑洞前拍视频。王萍君记得他不停劝黄中原,新盖的房子花了30多万,欠下好多债,不打PK你家上哪挣钱?为此王萍君和三千闹了不愉快,不怎么说话,只在饭点喊他吃饭。
参加完三千的葬礼,黄中原有几天没开播,时常拿出三千送的画翻看,上面写着“地狱军”——三千团队的名号,他的slogan是“梦想实现万光芒,唯独爷们我最狂”。想起好兄弟,黄中原掉了眼泪,在妻子面前表决心,说以后少喝点,但没过几天又开始直播。王萍君跟他吵,你像三千那样走了怎么办?丈夫笑着回答:“别着急,我早晚就是那样的。”
村里就住着一位红白事唢呐手,但他没去黄中原的葬礼,按当地风俗,年轻人丧事从简,“吃个席,埋了就行”。6月3日那天下了大雨,上山路滑,十几个朋友和粉丝抬着他的棺木,裤子都糊上了泥巴。黄中原父母家门口,摆开十几张桌子,端上鸡鸭鱼,女桌上饮料,男桌上辣酒。一桌吃完,垃圾马上收了,换上新菜翻台。
黄中原很少跟村里人来往,宁愿在家给儿子刻木剑,到野地里打玩具枪,碰见了人,问一句才答一句。说起有出息的年轻人,村民会提起两个,一个硕士毕业在国家电网工作,另一个考进部队当兵。黄中原学习不好,但有点美术天赋,从小在墙上画龙画虎,职高和大专都学的美术,邻居本以为他要当画家,“谁知道不是这回事”。
母亲记得他小时候很乖,胆子小,不惹事,每个暑假都去勤工俭学,帮家里减轻负担。后来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了“好工作”,他在大专二年级时辍学,成了“没出息的人”,渐渐家里也不劝了。
葬礼上,村民宽慰二老,还好有个12岁的小儿子,不至于没人养老送终。小儿子是班长,正在旁边背英语单词,父亲顺势拿出他的奖状展示。黄中原的灵堂设在库房,一间窄小的屋子,供桌对面堆了几麻袋杂物,空气里都是灰尘。宾客散去,屋子也就锁上了。村广播站的大喇叭开始宣传,“喝酒不能直播”。
在网络世界,他收获了一些悼念。粉丝们历数他“上古时期的辉煌”——一口气灌一瓶96度伏特加“生命之水”,活泥鳅就酒,嚼灯泡的碎玻璃,用头撞烂不锈钢热水壶……最知名的是喝火酒烧着了裤子,在2016年的新闻里还能查到痕迹,有媒体上门采访,让他坚信自己在喝酒上“有点才艺”。
如果说有个亮度开关,可以让眼前的世界变亮几度,对黄中原来说,直播间绝对有这个效果。酒精和慢摇的旋律叠在一起,足以让他变成另一个人。现实里的寡言不见了,在这儿他能连续聊几个小时,隔几分钟就响亮地喊一嗓子“来!倒上!”,喝完利落地一个甩手,向屏幕展示空杯,也收获粉丝的尊敬——“全网我黄哥才是真汉子”。
对着叫嚣挑战的人,黄中原回应,“都是怂包,有事不敢上,我就敢上”。狂龙理解这种无所畏惧——挑战身体极限,收获粉丝的掌声,会让自己感觉“行”。狠活难度和观众燃点一起涨高,最早拼啤酒,喝点白酒就能造成轰动效果,现在灌一斤白的已经稀松平常,不挑战常人做不到的,就赚不到流量和打赏。
狠的口碑要一点点积累。从不到二十人看的小主播,到在圈内打出名号,代价是一身疤痕,狂龙有次把耳膜炸穿孔了,花了6000块医治,那场直播才挣1700。
而黄哥是初代网红,在拼酒江湖上名声在外,狂龙也很认可——PK时不管人气多高,黄哥从不往死里“踩人”,会提醒对手能承受惩罚再接,不要勉强,“不像有些主播,为了流量,严苛地惩罚输家。”听到他去世的消息,狂龙有些恍惚,“黄哥很少打PK了,想不到他会出事。”
近几年账号多次被封(注:大量饮酒在直播平台属违规行为),黄哥变得低调,直播多是喝酒聊天。粉丝都信他只喝真酒,跟他隔空对饮——“黄哥,失恋了陪一杯吧”,也有人在他的陪伴下度过疫情。酒精作用下,直播间里的情绪浓度升高,黄哥会说:“或许我们都是一样的人。容易的人,不会出现在我的直播间。”他把生、死、命挂在嘴边,眼睛被酒气熏出水光,声音低低地说,“活着为了什么呐”,一问就是三遍。
狂龙赶到葬礼现场送黄哥最后一程。那天除了他,还有好几个黄哥的粉丝也去了。刘婷没有去,但她难过了好几天,曾有半年多的时间,每晚听着黄哥的直播入睡。那阵子她感情不顺,辞职在家,不想说话,只有看直播的时候,才感觉没那么孤独。
刘婷本科学历,原本一直对喝酒主播有偏见,觉得俗,直到发现了黄哥——他说话诚恳,粉丝刷两个礼物就不好意思,劝大家别刷了,“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”。而且,黄哥身后挂的老虎图、以前的牧童吹笛图,都是自己画的,直播间里还有人询价,她觉得有才气。
但粉丝们偏爱的黄哥,回到现实生活里,则要面对另一套评价体系。母亲指望他当个兵,没想到他早就在身上“描了龙画了虎”,有纹身部队不收。网上夸他长得帅,在母亲看来,跟其他家小孩没差别,身体还瘦弱,抱孩子一会儿就没力气,重活都干不了,也不去地里帮忙。
黄中原的母亲没有兄弟,招了赘婿上门,黄中原是家里长孙,原本被寄予厚望。期待却一点点落空,“卖点东西、进厂上个班都好”,母亲黄丽说,可是他“白天就是睡觉,什么心也不操”,“家里都没花过他的钱”。
最要命的是“人还傻”,黄丽说,不知道害怕,连命都不珍惜。盖房之前,家里劝他去城里买楼房,“说出去体面”,但一听还差几万首付,再没人提这茬了。
在亮度开关的作用下,黄哥的收入在网络和现实中,也呈现出两个版本。看直播的人都觉得黄哥从业近十年,挣了不少钱。刘婷见过神秘大哥一晚就给他刷了几万块。还有粉丝表达过,死后要把遗产留给他。据一个喝酒主播估算,以黄哥的人气,至少月入四五万。
回到现实里,才知道是妻子在“倒贴”他,村里人都知道,王萍君带着一辆奔驰嫁过来。之前黄家四代人住一个院子,王萍君多吃两口猪皮冻都会被说,她决心要有自己的房子,找亲戚朋友借了十几份外债,盖起新房。她打两份工还债,在小学代课,也做医药销售。给施工队结钱时差了1万7,黄中原从“花呗”里套出钱交上,盖房他只出了这些钱。
去年,环着李树、野蜀葵的宅基地上,盖起了一座红豆色砖房。黄中原搬进去刚才几个月,在二楼摆上桌椅、灯架直播。网络和现实世界之间,存在着某种断裂,就像这房子,一层布置得明亮温馨,二层是水泥房,没钱装修了。
黄中原总说缺钱,在直播间里喊钱是英雄胆,在墙上写钱比命重要。但钱都花在哪儿了?王萍君也不知道。他的钱“一分不往家里拿”,不爱吃也不爱穿。王萍君计划着装暖气,他嫌麻烦,“天刚暖和,你又打算上冬天的事了”。
日子得过且过,黄中原却有一个爱好——收藏手串、葫芦、核桃、紫砂壶。异型的文玩葫芦,上肚和下肚同宽,或是有个性的葫芦藤“龙头”,据说要几百几千块,他借“花呗”也要买下来。有一个葫芦的龙头裂了,王萍君把它原样粘好,丈夫说碎了的一文不值。
王萍君从不干涉丈夫的花销,甚至有意让他做决策,希望唤起他对家庭的参与感。丈夫比她小4岁,“还不成熟”。王萍君打工赚了钱,总爱给丈夫和儿子买衣服。有一回黄中原突然说,我有钱,给你买身好衣服,花它几千块。王萍君怼他有钱烧的,他说“你不花,过阵子这钱就没了”——他管不住自己乱花。
在粉丝眼里,黄哥身上有说不清的谜。郁郁寡欢,是他在直播间里的形象,他不曾吐露过心结,只说“活着的人都有秘密”。朋友和同行都疑惑,他好像重视钱,直播时却不PK。光喝酒不PK,不能刺激粉丝刷礼物。做这一行的都知道,打PK带有一些表演性质,虽然激烈,喝完是可以吐出来的。
但他不,任凭酒精留在体内,可能比PK更伤身,还不赚钱。粉丝劝他直播带货,他说自己不懂选品,怕辜负信任,挣钱的路子都不走,光赚了个“实在”的声名。“靠能力过不上想要的生活,他既有艺术生的清高,又不甘心贫穷,在来回拉扯”,粉丝刘婷说。
而在妻子王萍君看来,不PK是自己多年劝说的成果。一次黄中原醉得厉害,睡了两天,大小便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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